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推门之前,护士长深深吸了口气,每天查到11号病房,她的心总是要堵一下,这个叫裴清的小姑娘似乎根本不需要睡觉,不管她来得有多早,她都是醒着的,脸色惨白,眼圈发青,小女鬼一样,笔直地坐在床上,直勾勾地看着墙上的表,不管和她说什么,她都没有反应,医者仁心,看着好好的女孩子木偶一样了无生机,实在让人不忍心,于私她也确实盼着这小祖宗赶快好起来出院,别再折磨她这手底下的护士了。
再不情愿,该做的事还是逃不过去,护士长轻轻叩响了门“裴清,你醒着吗?我可以进来吗?”
屋里静悄悄的,没动静,这在她的意料之中,从她被送进医院以来,听她说话加起来没超过十句,又象征性地敲了敲,她就推开了门,一抬眼,床上居然是空的,护士长冷汗直冒,病人跑丢了,医院是要承担责任的,尤其是危险系数这么高的病人。她快步走到床前,定睛看去,又松了口气,她还在,只不过躺在床上,缩成小小一团,她没看到她坐在那里入定,就下意识地以为她跑了,真是稀奇,她来得也不算晚了,裴清居然还睡着,她陷在雪白蓬松的枕头里,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熊玩偶,呼吸均匀,睡得很香甜。
她睡着的时候,几乎和普通女孩没什么区别。护士长叹了口气,轻轻拍拍她“裴清,起来,该吃药了。”
裴清动了动,翻了个身,又接着睡过去了,真可真是稀罕,平时一碰,她就刷一下把眼睛睁开。她又轻轻推了推她“裴清,起来吃药了。”
她总算是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,慢慢睁开眼,她一向觉得这小姑娘的眼睛渗人,浅浅的瞳色,又大又圆,蒙尘的玻璃珠一样无光,很久都不眨一下,看得人毛骨悚然,也许是尽量阳光好,落到她脸上,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顾盼之间居然也生出几分神采来。
“今天感觉怎么样?”护士长和善地笑着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。”
裴清闭上眼,并不接话,这一点她倒是没变,还是不搭理人,她只要不尖叫,她就谢天谢地了。
护士长按着流程,给她量体温,测心跳,接着采血,以往这是个大工程,不来两三个护士根本按不住她,今天她只身前来,已经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,没想到裴清今天倒是出奇的乖,任她摆布。护士长挽起她的袖子,宽松的病号服衬托得那条白皙的手臂细弱得像芦苇一样,似乎一用力就能折断,她的皮肤纸一样苍白脆弱,不用扎压脉带几乎都能看到血管的走向,透过皮肤隐隐凸出来。
护士长眉头紧皱,镊子夹起酒精棉,边消毒,边和她说话“裴清,可不能再绝食了,你看你,这么瘦,身体早晚要出问题的。”目光落在她小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疤,明显就是刀划出来的,她补充道“也不许作践自己了,你的亲人朋友该有多心疼你,你父母——”
说到这里她停顿了,她至今都没见裴清的父母露面过,心思一转,她说“陈珂这小伙子多好啊,你被送进来的那天,血库存血不够,是他给你输的血,你一定要爱惜自己,别让他担心。”
那还真是惊心动魄的一晚上,先是送进来两个被鞭炮炸伤的,然后是一家三口在年夜饭动起手来,个个伤得不轻,等裴清送进来时,血库里的血已经不够了,还好陈珂和她血型一样,给她献了血,把她从危险边缘拉了回来,抽完血后,他又脸色苍白地拽着值班医生不肯让他走“医生,我还有血,再抽一些,再给她输一些!”气得值班医生差点叫保安,好些人劝着,他才肯松了手。
她说到这里,裴清微微颤抖了一下,护士长以为是采血针扎疼她了,安慰着“好了,已经结束了。“她利落地将拔出针头,按上棉签,叮嘱裴清按久一些,她又说了些什么,裴清已经听不见了,她看着自己手臂下的血管,好像能听到流动的声音。她慢慢抚摸着这淡青色的痕迹,她曾经如此厌恶自己,厌恶自己的身体,她是心机算尽的产物,是孤注一掷的筹码,是两个家庭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耻辱,她好像该是世间的一切恶,唯独不该是个人,所以她选择放干自己的血,它涌出的时候,她没有感觉到疼,她只感受到了罪恶流出的解脱。那一刻,她好像体会到了哪吒剔骨还父的痛快,等她肮脏的血流干了,她和所有人,就都没了瓜葛。“血脉相连”这个词,对她来说,反而更像一种诅咒,亲缘没有带给她幸福,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冷漠和恨意。而在这一刻,她却突然体会到了这个词的真正含义,她和陈珂,他们好像比肩而立的树,一根根细细的血管,像藤蔓一样伸长,将他们紧密相连,将血液连通。
她按住自己的胸口,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,这里跳得比从前更有力,是这颗近乎腐烂的心脏里,流淌而过的,是他的血吗?
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,裴清转过头,迎着光站着的是长身玉立的少年,对流而起的风掀起他乌黑的发丝,露出洁白的额头,灿烂的晨光在他身后晕开的色彩斑斓的光圈,他干净得像高原上的湖,山巅的雪,似乎注定要将她这样满身污泥的人,拉出黑暗的沼泽。
他一步步走过来时,好像每一步都踏在光上。
“我给你买了叉烧酥”陈珂从怀里掏出一个餐盒,打开递到她面前“还是热的,快吃。”
快餐盒上印着“徐记”两个字,那是她最爱吃的一家广式茶餐厅,从他家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才能到,因为味道好,七点就开始大排长龙,他一定是坐了最早一班的公交车,才能赶到现在回来。
“你·····”她的喉咙好像哽住了“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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