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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厅里,萨沙正坐在桌旁喝茶,五个长长的手指托着一只小杯子,老奶奶在摆纸牌算卦,尼娜?伊凡诺夫娜在看书。圣像前长明灯里的火苗不时噼啪作响,一切都显得安宁而圆满。娜佳道了晚安,便回到楼上的卧室。她躺下后立即睡着了。可是,跟昨天夜里一样,天刚蒙蒙亮,她又醒了。没有睡意,心情不安而沉重。她坐了起来,把头伏在膝盖上,想起了未婚夫,想起了婚事……不知怎的,娜佳想起了她的母亲不爱自己已故的丈夫,弄得现在一无所有,只能依赖自己的婆婆,也就是老奶奶过日子。娜佳左思右想,怎么也弄不明白,为什么她至今把母亲看得那么特别、那么非同寻常,为什么没有发觉她其实是个普通的、平常的、不幸的女人。
萨沙在楼下还没有入睡――可以听到他在不断咳嗽。娜佳想到,这是个古怪而又天真的人,在他的幻想天地里,在那些美丽的花园和奇异的喷泉里,不免有些荒唐可笑的成分。可是不知为什么,在他的天真里,甚至在他的荒唐可笑里,却蕴含着许多美好的东西,使得她一想到要不要外出求学的时候,她的整个心灵、整个胸膛便感受到一阵凉意,随即涌动着欢快、狂喜的感情。
“不过,最好不去想它,不去想它……”她小声说,“不该去想这种事。”
“笃……笃……”更夫在远处敲着梆子,“笃……笃……”
三
六月中旬,萨沙突然感到无聊乏味,打算回莫斯科。
“这个城市我无法再待下去了,”他闷闷不乐地说,“没有自来水,没有下水道!一吃饭我就恶心:厨房里肮脏不堪……”
“你再等等,浪子,”奶奶不知为什么小声劝道,“七号就要举行婚礼了。”
“我不想参加。”
“你说过愿在我们这儿待到九月的!”
“可现在我不想待了。我要工作!”
这年夏天潮湿而阴冷,树木湿漉漉的,花园里的一切看上去阴森凄凉、情绪低落,事实上人很想干活。楼上楼下的许多房间里,可以听到陌生女人的说话声,奶奶房里的缝纫机响得正欢:他们在赶做嫁妆。光是皮大衣就给娜佳做了六件,其中最便宜的一件,据老奶奶讲,就值三百卢布!这种忙乱激怒了萨沙,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生闷气。不过大家还是劝他留下,他也答应七月一日以前不走。
时间过得很快。圣彼得节[121]那天下午,安德烈?安德烈伊奇和娜佳一道前往莫斯科街,想再看看那幢早已租下、准备给她俩做婚房的房子。这是一幢两层楼房,不过目前只有楼上已装修完毕。大厅里,镶木地板油漆一新,摆着维也纳式的椅子、钢琴和小提琴谱架。油漆气味弥漫。墙上的金边大画框里有一幅油画:一个裸体女人,身旁有一只断了柄的淡紫色花瓶。
“好一幅绝妙的画作,”安德烈?安德烈伊奇赞叹道,“这是画家希什玛切夫斯基的作品。”
旁边是客厅,有一张圆桌子,长沙发,几把圈椅都套着鲜蓝色的套子。沙发上方挂着安德烈神甫戴着法冠、佩着勋章的大幅照片。两人进了带酒柜的餐室,又去了卧室。卧室里光线暗淡,并排放着两张床――人们在布置新房的时候,一定以为这里将永远美满,而不会有别的情况发生。安德烈?安德烈伊奇领着娜佳走遍了各个房间,并且一直搂着她的腰。她却感到自己虚弱、内疚,所有这些房间、床和圈椅都让她厌烦,那个裸体女人更让她恶心。此刻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,她不再爱安德烈?安德烈伊奇,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。可是这话该怎么说、对谁说、为什么说,她至今弄不明白,也不可能弄明白,尽管她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这件事……他搂着她的腰,说起话来无比亲昵、殷勤,喜气洋洋地在自己的寓所里走来走去;而在她的眼里,这一切是那么庸俗,愚蠢而低俗得叫人无法忍受的庸俗,连他那只搂住她的手,她也觉得铁箍似的又硬又冷。她时刻准备逃跑,大哭一场,从窗子跳出去。安德烈?安德烈伊奇又把她领进浴室,一进去就拧开墙上的水龙头,水立即哗哗流出来。
“怎么样?”他喜笑颜开,说,“我吩咐人在阁楼上做一个大水箱,能存一百桶水,这样我们就能用上水了。”
最后他们穿过院子,来到街上,叫了一辆马车。尘土铺天盖地,眼看着就要下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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