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鞑靼人醒悟过来,连忙跑去叫起同伴们好把船划到对岸。几个船工一边走,一边穿上破皮袄,睡意未消地操着哑嗓子骂街,一个个冻得缩着脖子来到了岸边。他们刚从睡梦中醒来,河上飘来的那股刺骨的寒气,显然让他们感到可恶又可怕。他们不慌不忙地跳上驳船……鞑靼人和三名船工拿起宽叶长桨,这些桨在黑暗中看上去像虾螫,谢苗用肚子压着长长的船舵。对岸还在喊叫,甚至放了两枪,以为船工多半睡着了,或者去村里下酒馆了。
“行了,急什么!”明白人说,那种口气仿佛他深信不疑:这世上的事都用不着着急,因为照他看来,急也无济于事。
笨重的驳船离开了岸,在柳丛中间漂浮。柳树慢慢往后退去,这样才看得出来驳船在移动,没有停在老地方。几名船工协调一致地划着桨。谢苗用肚子压着船舵,身子不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,从船帮的这一侧飞到了另一侧。黑暗中,这些人好像坐在某个洪荒年代、坐在长着好些长爪的怪兽身上,它要把他们送到一个寒冷而荒凉的国度,这样的国度即使在噩梦中也难得一见。
穿过了柳树丛,驳船进入宽阔的地带。对岸已经可以听到木桨的吱嘎声和有节奏的溅水声。有人在喊:“快点儿!快点儿!”又过了十来分钟,驳船沉重地撞到码头上。
“老下个没完,老下个没完!”谢苗嘟哝着,抹去了脸上的雪,“哪儿来这么多雪,真是天知道!”
等船的是个瘦高个的老头,他穿着狐皮短袄,戴一顶白羔皮帽子,站在离马不远的地方,一动也不动。他的神色忧郁而专注,仿佛正在极力回忆某件事情,对自己不中用的记性很是生气。当谢苗走到他跟前,笑嘻嘻地摘下帽子时,那人说:
“我急着去阿纳斯塔西耶夫卡。女儿的病更重了,听说那里新派来了一位大夫。”
他们把马车拖上驳船,又往回划去。谢苗叫他瓦西里?谢尔盖伊奇的那个人,在大家划船的时候,一直站着不动,咬紧厚嘴唇,眼睛望着一处地方发愣,马车夫请求他允许在他面前抽烟,他什么也没有回答,好像没听见似的。谢苗用肚子压着船舵,瞧着他挖苦说:
“在西伯利亚,人们照样能生活。活得下去的!”
明白人脸上一副洋洋得意的神色,仿佛他的说法得到了证实,仿佛他正高兴事情的结果当真不出他所料。身穿狐皮短袄的人那副不幸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,分明让他非常开心。
“这种时候出门,瓦西里?谢尔盖伊奇,路上尽是烂泥,”他看到车夫在岸上套马,便说,“您最好再等上两个礼拜,到那时路就会干些。要不索性别出门……要是出门办事能管用,倒也罢了,可是您自己也知道,人们一辈子东奔西跑,日日夜夜地奔劳,到头来什么好处也捞不到。这可是实话!”
瓦西里?谢尔盖伊奇默默地赏了酒钱,坐上远程马车,赶路去了。
“瞧他,找大夫去了!”谢苗说,冷得缩起脖子,“好,去找真正的大夫吧,去野地里追风、抓住魔鬼的尾巴吧,见你的鬼去!这些个怪人,主啊,饶恕我这个罪人吧!”
鞑靼人走到谢苗跟前,痛恨地、厌恶地瞧着他,浑身发抖,用夹着鞑靼话的蹩脚俄语说:
“他好……好,你――坏!你坏!老爷是好人,他好;你是畜生,你坏!老爷是活人,你是活尸……上帝造人是让他活着,让他高兴,让他发愁,让他痛苦,可是你什么也不要,所以你不是活人,你是石头,是泥土!石头什么也不要,你什么也不要……你是石头――所以上帝不喜欢你,喜欢老爷。”
大家都笑起来。鞑靼人厌恶地皱起了眉头,一挥手,裹紧破衣烂衫,朝篝火走去。几个船工和谢苗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小木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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