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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后当真回头望了她一眼,只一眼,便移开视线,身影随之消失在唐潆的视野中。
唐潆确信,她从皇后的眼神中洞悉了些微的歉疚,一如此刻,皇后萦绕在她耳畔的声音:
“颜逊,霸道惯了,凡事得顺着他。”皇后不知道唐潆其实渐渐醒了,字字句句听得分明。反之,唐潆也不知道皇后为何与她说这个。但是她细心地发现,皇后不说“你舅舅”或者“我兄长”,而直呼其名,皇后是知书识礼的世家女,按理说,不该如此。唐潆想到前世风靡的宫斗剧,嫔妃一旦入了宫便再出不去,都十分想念亲人,皇后对哥哥颜逊,却似乎十分冷淡。
唐潆不及细想,她紧闭眼睛,感觉到皇后在她脸蛋上抹了膏状物。清清凉凉,皇后的鼻息轻软地扑过来,将药香送到她鼻间。唐潆前世是调香师,对气味十分敏感,尤其药材的味道。毕竟不是医学工作者,药材也并非都可以用来调香,唐潆嗅了嗅,辨认出几味化瘀的药材。皇后温凉的指腹贴在她的脸上,将膏药揉开,力度温柔亲和。
唐潆这才想到,自己现在作为婴幼儿,皮肤光滑细嫩吹弹可破,颜逊白日里掐她脸蛋许是掐出淤痕了,皇后是为她抹药。唐潆从来不以温室里的花朵自居,前世,参加学校运动会扭伤脚踝了都是自己去医院拍片挂号,同学要陪她去也被她婉拒,她骨子里,不愿随意应承人情,人情债,是要还的。
坚强、独立是建立在身心发育健全的基础上,唐潆成熟的灵魂被禁锢在这周岁小儿的*内,只能乖巧地顺从皇后的照顾与迟来而无声的安慰。
翌日,乳娘轻手轻脚地将她从床榻上抱起来。唐潆没睡醒,揉了揉惺忪的眼皮,如往日一般将两条藕节似的胳膊搭在乳娘的肩上,该抬腿时便抬腿,该撅屁股时便撅屁股,古人的衣服繁琐不好穿,唐潆小小的手指也使不出力,系衣带都系不好。
待穿好后,唐潆向前歪歪扭扭地走两步,忽然滞住了。入住未央宫前,她的衣服都是端王妃旧衣新裁,小孩儿的个子蹿得快,因此不重华美重实用。皇后应是个心思缜密的人,早早地预制了几套布料熨帖舒适的衣裳,不过唐潆个子矮,矮得大抵出乎她意料之外,衣裳便长出一截,穿着不甚方便。
乳娘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身上粉嫩的曲裾看,笑道:“皇后殿下亲手缝制的。”十余日,未曾看见深夜里的皇后张开血盆大口食人精气,乳娘渐渐卸下防备之心。宫中规矩礼仪由皇后的贴身宫婢忍冬言传身教,亦进步神速。
乳娘这么一说,唐潆想起来,自己这几日四仰八叉地趴在坐榻上玩耍时,皇后确实在旁缝制新衣,所用布锻上的花样与她身上这件漂亮合身的短小曲裾一模一样。
无论是她入睡前拍背哄慰,还是她委屈时掩藏于眼底的歉疚,或者是她吃穿用度上的适时填补……皇后的感情匿于深处,又如绵绵不断的春雨,润物细无声。
皇后不知几时入殿,走到她床榻前,牵开她的小手,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了番,方才轻轻点头:“合身。”皇后有些心疼这孩子,她原是知道端王夫妇流放于姑苏生活想必是不好的,只是不曾想,竟会矮瘦如豆芽菜,比其他宗室里七八个月大的孩子还瘦小些,预制的几套衣裳皆不合身。
唐潆见到她,她眼底下有两团憔悴的乌青。曲裾的针线紧密,缘边绣着成串的海棠花,海棠花朵朵含苞待放,不张扬又极为精致。唐潆对于古人生活知之甚少,只能将端王妃旧衣新裁作类比,猜想皇后定是日夜赶工才缝制出好看又合身的新衣,令她不必再着需将衣袖与裤管往上卷几道的衣裳。
唐潆承认自己是幸运的,虽然前世是个孤儿,但是养父母待她很好,只是这种好又多多少少混杂着生疏与客套。养父母的爱意与善意她记在心里,会去感激会去报答,渐渐地,生出一颗不惯于受人恩惠却又敏感懂得体贴对方的心。现世,远在姑苏的亲生爹娘将她视若掌上明珠,近在眼前的继母皇后对她呵护备至,唐潆觉得自己很幸运。
唐潆鼻间酸涩,向皇后伸手索求抱抱。皇后眼睛里闪过些许错愕,她看得出唐潆不大黏她,乳娘朴实值得信任又自宫外来,不涉党争,便放手由乳娘抚养。孩子突然投怀送抱,皇后心下隐约察觉到她懂事通情,于是张开虎口放松力度夹住她的腋窝,将她面朝自己抱在怀里,腾出一只手来理了理她向内翻的衣领:“早膳想吃什么?”
唐潆因皇后的温柔细致而沉浸于对她的感激中,称呼水到渠成地突破心理防线:“母后……”
皇后微微一愣,唐潆带着童稚的声音甜而软糯,仅仅两个字的话语说得犹有些生涩,与前几日不同,这声“母后”倾注了感情,让皇后心尖软化。她笑着,侧过脸来和小孩点点鼻尖,逗弄她:“母后不能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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