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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(第2页)

在以后数天里,他们就半天到天安门、半天到南城西街查找,直到过了夏至,温如风都没有出现。

42 天权星

天安门太大了,南城西街递状子的队伍也很长。温如风与安北斗他们来回游走在这两个区域,竟然从来都没照过面。

那一天,安北斗和镇北漠在天安门广场篦梳他时,他也在那儿看风景。北京他也是第一次来。天安门他也很向往,咋都看不够。他也在兴奋着今生总算来了一趟。他还想着,将来一定要让花如屏和儿子温顺丰也来一趟呢。要不然,一辈子都白勤劳、白活了。

那天他们离得最近处,是人民大会堂前。他在国旗附近搭手仰望,而安北斗他们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照相。当他看完所有风景,又回到金水桥畔,扑通朝那儿一跪,被人带走时,安北斗他们还咧着大嘴,在毛主席纪念堂前东张西望。

温如风是比他们早一天到达京城的。他果然是顺河而下,然后在一个无人烟的拐弯处突然改道,穿插过一条羊肠捷径,从另一条公路上,搭乘一辆拖拉机,直奔县城外一个小火车站而去的。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踏上了北上列车。出发前,他是从别人那儿取过经的。那天邻镇一个老上访户来压面,他跟人家谝了半天,还给人家管了饭,对京城的路数算是有所了解。因此,一下火车,他就先奔南城西街附近安顿下住处,才思谋着怎么进行第二步。

那附近低档旅馆很多,名字也叫得特别,甚至有天理、天权旅馆。他之所以选天权,也是因为北斗镇就有天权山。小学时草老师也讲过天权星。这里的四人间,一晚上一人才三十五块,简直便宜得超出了他的想象。花如屏是不想让他出门告状的,但这口气实在咽不下。既然他犟着要出远门,她还是让把钱带得很宽展,穷家富路么。何况温家的底子是让他活得有些底气的。花如屏还交代说,既然去一趟京城,就好好逛逛,一年累得王朝马汉似的,歇歇脚也是应该的。告得成了告,告不成了逛一逛早点回来,说到底也就是半棵树的事。他说塞牙花子侮辱人、挨黑打都不是事了?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把孙铁锤和何黑脸们告倒,不告倒,他也会活活憋闷死的。

这次之所以突然决定出门,也与端午节前孙铁锤的最后一次摊派催账有关。说“点亮工程”是惠及全体村民的大事,各家都得出人出钱出力。村上通知让他跟花如屏去演“插秧”“薅草”“打连枷”舞,两人忙得都没去。只把孩子支应去“放羊”,还坐在牛背上吹了笛子。其实笛子是假的,就一截竹棍,还把儿子的嘴戳破了。

孙铁锤最后上门说:“京城、省城、市上、县上领导都看了,对‘点亮工程’评价很高,并且还要大力推广呢。领导表扬了,说勺把山这一块搞得尤其好。你温家出了啥力?”

他就不阴不阳地顶了一句:“领导没表扬给粪坑里‘下饺子’的事吧!”

气得孙铁锤狠狠鼓了两眼说:“给粪坑‘下饺子’了又咋,大领导又没掉进去,看把你腰闪了没?你个挨瞎垂子的货,就见不得村上有半点好。老实告诉你,老子这次是把粉搽到脸上了,给一村人都贴了金!既然大伙儿脸上都明光金灿的,这金也不能白贴,谁都得放点水。尤其是你温存罐,贴了金,来推磨、压面的人自然会更多,这叫秃子跟月亮沾了光,知道不?是集体在给你打广告,你能白挣钱?”然后三下五除二,就给他家摊了两千元,说仍算是股金。

“鼓(股)你娘的头巾(金)!”他从来对孙铁锤父子就没信任过,自然是一分不给。可孙铁锤岂是一句不给就能罢手的,当下就吼起来:“温存罐!”他也不瓤活:“我的小名不是你叫的!”

“我就叫了咋?温存罐,温吊罐,温尿罐,你不给两千元,那就把两颗卵蛋拿来!”狗剩和磨凳还真扑上来掏。他就气得愤然上路了。

他知道现在只要一出门,后边都有“尾巴”。他的尾巴就是安北斗。最近又换了一个新来的大学生,村里人叫他“正掰馍”。这小子明显比安北斗差远了,眼睛好像也不好使,迟早都在玩手机,盯他也是明来,眼珠子欠活泛。要是让他当特务,只怕把敌人弄不住,反倒能让人家割了他的舌头、挖了他的眼珠。他知道安北斗早都不想盯他了。出门前,他也从北斗他娘那里探听到,安北斗上县跟老婆娃过端午去了。靠“正掰馍”盯,就是侥幸跟上几步,只要他略施一计,就能撂他八百丈远。何况他那天出门,那小子还没起床呢。只有村头老曹家的黑狗,跟了他半里路远。开始还以为是跟他呢,后来才发现,人家眼睛是斜盯着田埂上一路小跑着的一条骚母狗的。

他下榻的天权旅馆几乎全是告状的,有的已住上年光景了。初入伙,还都有些瞧他不起。尤其是同室的另外三人,几乎连理都懒得理他。原因有五:首先是没有进京告状经验,完全是一个“生八路”,说啥都听不懂,告状这一行多是用的暗语。二是来自西北落后地区,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沟小镇,天然受到歧视。三是告状事件太小,半棵树,加一个村主任、一个派出所所长,算个毛事。他还解释说,镇上和县上领导他也要告,人家一听就说:胡扯淡不是,半棵树、挨黑打与那些领导有毛的关系。他根本就没在人家“专业人员”眼窝里攒。四是临时性、随意性、冲动性太大,作为长期上访人员,准入资格受到质疑。五是沟通困难,说的山里话似鸟语,转成普通话像羊叫。他在房里憋屈地睡了一晚上,那三个人买了鸡爪子、羊蝎子、花生米喝了半夜酒,黑话他也的确听不懂。到凌晨四点,几个人就穿上袄子,说是排大队去了。

虽然快夏至了,可京城的晚上还是凉飕飕的。他也悄悄跟着这三个货,去看排的啥队。快五点时,信访接待部门那条街上,就已人头攒动。他也混进去胡乱排着,主要还是为了熟悉情况。可队伍里的人都很少说话。一旁既有维持秩序的警察,也有逛来逛去的闲人。后来才知道,那可不是闲人,都是全国各地来负责处理的工作人员。大家之所以低着头,很少交流,就是怕口音被听出来,立马会有人劝返。

世上真是有无尽的偶遇与巧合,温如风竟然在这里碰见了欧宝财,就是在省城遇见的那个“老油条”上访户。照欧宝财的说法,他告的是惊天大案:承包地里的露天煤矿被强行霸占。他倒没有小瞧为半棵树起事的“小虾米”温如风。并且指导着他填了表格,插在他前边递上去了。他离欧宝财的住处倒不远,本来想搬到一起去住,可已交了预付款,人家咋都不退。他就只好抽空过来与欧谝一谝,夜深了才回去困。欧宝财把这里的一切都摸得门清:之所以天天要去排队,递状子,就是为了引起重视,行话也叫“打卡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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